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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是要做事

维舟 维舟 2024-02-15

新的一年开始了,所有人或许都在期盼、祝福,这一年会更好——当然,每一年人们都是这么想的,“一元复始,万象更新”意味着在一个时间循环中,时间之流到达这个特定节点,都会重新开始。这更像是一次重启和刷新,却不必然指向更好的未来。
从这一意义上说,此刻的热闹、祝福,更像是一种自我打气的祈福仪式:与其说是人们基于理性判断真心相信“新的一年会更好”,不如说是他们内心觉得,只要履行这一套仪式,就有望得到预期的福气。
春晚就具备祈福仪式的准宗教意味,然而现在,仪式本身正表露出其空洞的本质。龙年春晚,看得母亲昏昏欲睡,她很失望:“怎么就这水平?花花绿绿的,看着像幼儿园演出。”那呈现的与其说是艺术与真诚,不如说是空洞的排场。
这也像是这个时代的隐喻:华丽的空壳之下,真正的问题被掩藏了起来。前一阵就听人说,对新的一年已没有多少预期了,“感觉我们是被时代绑架了,进入了垃圾时间”。一位朋友说,她甚至不喜欢“过去的年景都是好年景”这话,不好就是不好。
这是一个对普通人来说平淡无奇又危机四伏的时代,没有什么未来值得激动人心,在有生之年也很难期待像父辈那样经历戏剧性的生活改善。很多人都说,现在的年轻一代务实得可怕,没有理想,充满算计——如果是这样,那也是因为他们正确地意识到,未来正在缓缓封闭。
与此同时,各种眼花缭乱的征兆转瞬即逝,此时此刻,没人知道自己所看到的迹象究竟意味着什么,只能抓住当下。有人说“恐惧是因为看不见未来”,但马上有人说:“正因为看见未来,所以才恐惧。”
实际上,如果未来真能被看见,那无论它多可怕,或许未必比得上它无法被看见那么可怕。《社会性动物》一书就曾洞察不确定性使我们陷入困境,无法为即将到来的事情做好准备。的确,我们确信有坏事发生,比怀疑有坏事发生要好。

不论如何,近些年来,国人正在对未来失去信心。时间的推移不再指向一个更好的可能,有的人对此甚至已经不抱希望,转而把时间本身看作是一种不断消耗、流失的有限资源,豆瓣上的“朱欢尘”准确道出了这种心态:

进入新年之后,我一直被一种时间的紧迫感驱使。有时候走在路上,想到自己还有父母都在变老,无论怎样努力,也无法使时间倒流哪怕一分钟,就感到无比沮丧和灰心。我知道这种心态并不好,但是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克服。我像一个因为害怕时间流逝而盯着钟表的人,事实上这样子时间只是过得更快了,人也被吓得更惨了。

这么想之所以让人沮丧,说到底是因为人们发现自己被困在这个时空中,难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来对抗时间,开辟不同的可能性。就像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里说的,“我们奋力前行,逆流而上,但不断被浪潮推回到过去。”
前一阵也有朋友和我说过,经历了半世的各种艰难困苦,“有时真不想生活在这个时空里,可能过了若干年后,后代看我们现在,就跟我们看毛时代一样,觉得那会的人怎么都活成那样。”
那我们还能怎么做?当然,这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,特别是现在,因为当人们这么想的时候,现在已经无法立足于一个长远的未来——很少人能根据五年、十年的长远目标来规划当下“应该做什么”,因为没人知道这么长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,这就让很多人不得不变成短期目标导向。
短期当然也好,因为不论如何,它可以提供一种确定性:五年后也许连爱情、婚姻都过保质期了,但好歹最近这半年一年好好过吧。这样静下来一想,至少内心踏实许多。这是人的本能使然:现在的人都不敢做长远打算了,因为不可控的变数太多,只能尽可能把握当下。
“把握当下”有时会被嘲讽为一种无视危机的及时行乐、一种缺乏长远规划的目光短浅,但在当下,或许也具备某种特殊意义:就像一局结局未知的球赛,如果还想赢,那么参赛者最好的选择就是每一分都要认真争取。
罗新在他那本《有所不为的反叛者》中说过: “未来也许并不完全是我们所期望的那个样子,但是如果没有我们投入其中的那些期望和努力,这未来就会是另一个样子,是我们更加无法接受的样子。
确实如此,在新的一年尚未成形的时刻,我们毕竟还能有所选择。所谓更好的未来,并不是一个履行祈福仪式之后从天而降的礼物,而是一件手工制品。我们需要的不是那种一厢情愿的虚假乐观,而是信念和行动。
1952年,晚年的沈从文经历了许多人生浮沉,但正是历史给了他信念,因为他意识到,即便煊赫一时的那些人物,早晚也会被时间的大浪冲刷,而“一些生死两寂寞的人,从文字保留下来的东西,却成了唯一联结历史沟通人我的工具”。
他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话:“还是要做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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